每日一读 |《河的子孙》中国亿万农民命运的缩影!

来源: 镇北堡西部影城宁夏旅游 | 时间:2017-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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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的子孙》第5章丨张贤亮


其实,那时的他,并不像贺立德说的“政治上很强”。一个穷乡僻壤的基层干部,比庄户人高明不了多少。他只知道除了地、富、反以外还有右派,那是“别人说好,他偏说坏”的“妖怪”,对还没有向县团级以下公开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则全然无知。只道听途说有一个叫彭德怀的元帅,在南方的一个啥山上立下寨子,纠集了一伙伙人反对**。元帅,还了得!那不定有多少兵马,但还是让**打败了。

 

现时,彭德怀的败兵游勇还在全国乱窜。这不,咱们县就有这么一个。他以为这个被打得丢盔弃甲的强盗一定是个獐头鼠目、面目可憎的家伙。收拾这种白鼻梁小丑,他可是心狠手辣的!但等县上的政治干事带着贺立德的条子,领着这个从山寨逃出来的流寇向他报到时,他一看,惊奇之余,倒有些失望了。

 

“就是他么?”

 

“可不就是他呗!”政治干事是东北人,凑到他耳边说,“贺书记说了,给他派个重活。马号、仓库、嘎儿吗什的,别让他去……”

 

尤小舟那时刚三十岁,个子不高,但体态端重;清秀的面孔,皮肤黄白。鼻梁上没有涂着白斑,却架着一副黑框的眼镜,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蓝布制服,虽然背着行李走了三十多里路,风纪扣还是扣得严严的;

 

跟贺立德一样,也是大口袋里揣着笔记本,小口袋上插着金星笔。整个看起来是一副落难书生的模样。因为没有让他坐,只好坐在自己的行李卷上,一边用新奇而疲倦的眼光打量着地主王海家的北房改成的大队办公室,一边用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花条手帕斯斯文文地擦脸上的汗。

 

“嗯,”他端着威严的架势,坐在王海留下的一把破旧的太师椅上沉吟着。对于自己能凌驾于这种穿干部服的、肚子里有文墨的读书人之上,心里乐滋滋的,而与此同时,耳边却响起了秦腔里那种清官常念的道白:“本府看你非行凶作歹之徒。有何冤情,与本府细细诉来。”

 

遗憾的是,他虽然入了党,当了社干,但小时候在庄子上听老一辈人说的书和在集上看的大戏,一直影响着他对是非的判断和决定采取某种行动。

 

“嗯,你原来是干啥的?”他终于问道。

 

尤小舟没有回答,带着倔强的神气垂下眼皮,政治干事说:“他么,就是县委副书记呀!”

 

“啊,我到县上咋没见过?”他的天才就表现在这里:他并不惊愕。他听说过五七年的那阵子,好些大官也犯了错误,一个县委副书记算得了什么,他是用一种主管人的口气问这话的,好像县上的干部都应该让他过目一样。

 

“他关系刚转来,还没上任哩。你看,放着好好的一个副书记不当……副书记哩,离书记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啧!”政治干事不无惋惜地说。

 

“那么,他咋成了‘右倾’的?”他本来想问问什么是“右倾”,对“右倾”是什么政策,但觉得这样反露出自己的无知,一转念,换了一个问题。

 

“嘿!好好的,在地委的一次会上发了一通言,说啥现在的粮食征购数字偏高了,叫农民去炼钢铁,粮食都烂到地里了……像似别人不知道,就他能!”

 

哦,原来是这么回子事!

 

从五七年反右,尤其是五八年“大跃进”以来,庄户人对开会的态度是既认真又不认真。说认真,是他们把各式各样的会都当成一种庄严的仪式,一个个正襟危坐,仄耳恭听,跟着喊口号;要叫自己发言,事先都在上面的指导下做好准备;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说不认真,是他们从那时开始就不认为会上是说真情话的场合,谁说了真话谁倒霉。所以,除了评工分的会,其他一切的会他们都抱着与上无争的态度。

 

“嗐!”他不禁笑了起来。“这样的话,能在会上说么?你呀,真是读书本本子读傻了!”他不无自夸地说,“去年大炼钢铁那阵子,粮食撂在地里,我心那个疼呀,可我就不跑到会上说,悄悄组织一帮人逮空抢回来就行了呗。钓鱼不在急水滩。在会上说啥?说了上面也不会给你个好果果吃。叫深翻土地,啥尺二啦、丈八啦。把阴土都翻上来了,能种地?我不管,我还是干我的。

 

可我也不会跑到公社的会上说:‘别深翻呀!深翻了糟蹋地呀!’说啥?在会上说熊也不管!现在咋样,要不是我那么干,魏家桥的社员吃屎都拣不到热的。你呀,”他摇摇头,嘲笑尤小舟,“看,现时落到这个地步:放着宽敞的办公室不坐,让人押到这儿来了。


唉!真是,你是个急的,我是个疲的,土地神是个泥的,啥样的都有……不过,吃一亏长一智嘛。先劳动劳动,在乡下吸点新鲜空气;天上下雨地上滑,哪儿跌倒哪儿爬。以后,县委书记当不成了,咱有学问,怕啥?还不能教个娃娃啥的?人嘛,药材店里的抹台布——甜酸苦辣样样都得沾点。你呢,也别想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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